【授权翻译】Stress Relief by Fanlan (CA GA) 第三章

第三章  七十年代其一:克鲁利在想什么 


亚茨拉斐尔最近表现得有点古怪。

克鲁利把第五根香烟按灭,他意识到自己正在大笑:“表现得有点古怪”显然是在轻描淡写。

他又点了一支烟,倒了一杯酒,随后用手指敲打着大理石制的台面。

1865年时,亚茨拉斐尔拒绝了克鲁利的陪伴,同时赌咒发誓自己绝不可能冒着被发现犯通敌罪的风险向对方提供圣水。然而到了1967年,亚茨拉斐尔却变卦了了——不,远不止如此——那不是什么简单的唱唱反调,这位天使简直是在用全然不同的乐器演奏高歌——亚茨拉斐尔几乎是祈求克鲁利务必收下圣水,甚至打算用自己的身体充当双方和解的筹码。

克鲁利知道自己偶尔会犯蠢,但是那和亚茨拉斐尔对他的情绪感知方面比起来实在是小巫见大巫:他不知道克鲁利有多么渴望得到——哪怕是膜拜——那具来自天堂的身体。

他从来没有,也不能停止对亚茨拉斐尔的爱——他不是没有尝试过,然而均以惨败告终——因此在那个1941年的夜晚,克鲁利发现自己居然闯进了一间教堂,仅仅是为了去拯救那个天使。

“我把它送人啦!”

他的耳边再次回荡起对方的话语。

天堂到底还是存有一丝善意的,它还没有被那些虚伪而邪恶的笑容所完全玷污——那里还有一个金子一般的灵魂。

克鲁利和亚茨拉斐尔于原初时便已相识,自打伊甸园之后他就再没有见过对方的泪水——尽管他有时候会表现得泫然欲泣。亚茨拉斐尔怎么会在和别人接吻后崩溃成那种地步……

在过去的十年里,那个天使一直在极力忽略一个事实:那就是他吻了克罗利,然后在克罗利试图回吻时失声痛哭——这是典型的亚茨拉斐尔式逃避法,就好像把一切扫到地毯下盖住就能相安无事似的。

除此之外,自1862年他们在圣詹姆斯公园争吵后,一切几乎又重回正轨。

仅仅是几乎。

现在他们之间的相处模式就好比一张边缘被某些克鲁利未能参与的无名悲剧烧焦的旧照片,照片还是那张照片,然而除非用特定的角度观看,否则就只能看到一片模糊的褪色。

亚茨拉斐尔还是那个亚茨拉斐尔:他依然热爱那些书籍,依然愿意花费数个小时喋喋不休地冲着一个喝得醉醺醺且心甘情愿的克鲁利唠叨一些毫无意义又无边无际的小事,依然钟情于在圣詹姆斯公园的长凳上一板一眼地坐着,讨论和人类有关的一切——从那个坚持要购买他收集的王尔德系列丛书的男主顾到隔着两街区的面包店店主和她的儿子。纵然那些人名每年都有变化,然而究其核心无非是这些短命的凡人无一例外地像飞蛾扑火一般从他们的守护天使那里汲取爱和慰藉。

食物仍然是亚茨拉斐尔的心头好。他喜欢拉着克鲁利去享用寿司(在他们分开的一百年间,这是除了可丽饼以外他最爱的东西),并不止一次在同时品尝生鱼片和热巧时让恶魔直倒胃口——也就只有亚茨拉斐尔能接受这种搭配。

他依然乐于去爱,也从不掩饰自己的热忱和激情——他爱剧院,爱餐馆,爱古董店,也爱那些在喂鸭子时相识相恋的凡人。

令克鲁利惊讶的是,这其中竟然也包括了自己:亚茨拉斐尔显然对这位恶魔怀揣着某种与众不同的爱意,尽管他们对此绝口不提——而这都要归咎于前者近来的反常举动——那些烧焦的边缘给这张熟悉的照片染上了一层诡异的光泽,让他整个人看起来都不在状态。尽管克鲁利不知道究竟是什么让对方如此一反常态,但是有一点是肯定的:亚茨拉斐尔很不对劲。

可是这一切究竟是为什么?

那个答案似乎呼之欲出,却又触手不及,简直是要把克鲁利逼疯。

他堪堪错过烟灰缸,把灰烬掸落在那张原本整洁干净的台面上。克鲁利向后倚着高脚凳,郁郁寡欢地瞪着窗外,随后从烟盒里抽出最后一支香烟。他讨厌这种被蒙在鼓里的感觉——那些碎片显然不可能自己奇迹般地复原,无论克鲁利情愿与否,他都必须亲自出马,一探究竟。

 

所有的一切由那一晚——或许更确切地说,是从一百零五年前开始的,克鲁利曾经隐隐做过猜测,对方的某些变化也许和那场争执或者教堂之夜有关。不过,直到1967年那件事发生后,这些悬而未决的猜测才终于变成了切实的问题。

当时亚茨拉斐尔就坐在他身边,整个人僵硬得像具尸体,甚至对克鲁利超速差点撞翻一个用助行器的老太太的行为都不闻不问。他只是不断试图擦掉泪水,用呆滞的眼神盯着自己的大腿,一边不断摆弄着拇指。

“听着,我对感情这档子事并不在行,我也不在乎你究竟有——”

克鲁利几乎是立刻就恨透了这些从自己嘴里蹦出来的单词,所以他在意识到那个天使根本没反应过来前及时住了嘴。他继续看着对方的大拇指,注视着他的牙齿一点点划过嘴唇,试图不让眼泪滚落下来。

“想引诱我喝一杯吗?”

亚茨拉斐尔终于抬起头来,带着死气沉沉的微笑和哀伤的目光看向克鲁利。

“不了。”

“那我们改日再续?”

亚茨拉斐尔下车的动作停顿了一下,他转身盯着克鲁利思考着,仿佛大脑里的每个齿轮都在为这个微不足道的问题加倍运转。

“那就下周一中午吧。我想试一试市区里新开的寿司店,一个人去没意思。”

克鲁利露出一个沾沾自喜的笑容,他尝试着探出身子,想看看对方是否会在他脸上印下一个害羞的吻(即使没有也算不上什么损失)。无事发生,亚茨拉斐尔就这样丢下他一个人走了。

自伊甸园之初,克鲁利就从来没有停止过对亚茨拉斐尔的爱意,他一直试图根据这位天使的喜好调整节奏。即使是在接吻过后他们依然得保持朋友关系,这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因为在此之前,他浑身上下每一个细胞都疯狂地想念亚茨拉斐尔。

第二天,这位天使又重归正轨。

接下来的一周,他每天都给克鲁利打电话。

又过了一个月,他把通话频率改成了隔天一次。

到了年底时,亚茨拉斐尔和克鲁利相处时表现得一惊一乍,每当有阴影掠过或是被叫到名字时,他都十分惴惴不安。

后面两年他甚至不允许克鲁利触碰他,哪怕是对方表现出任何相关的倾向也会让他紧张。

而如今,克鲁利举着酒瓶回想着那些让亚茨拉斐尔走神的场合——有时候他甚至需要几个小时才能让亚茨拉斐尔注意到对方正在造访他的书店。比方说今天下午,克鲁利在书店后头的小房间里足足等了三小时,而书店的主人则使劲盯着一本书发呆,仿佛一只易受惊吓的小动物。这看起来怪吓人的,而且只会增加他们之间的疏远感。

到底发生了什么?

最直接的信号莫过于这周五亚茨拉斐尔直接回绝了克鲁利给他带的寿司外卖。

这实在是太不对劲了——克鲁利不知道究竟是这位天使自身出了什么差错,抑或是有人伤害了对方。总之,他必须找到答案。

 

这位恶魔花了三天打了个盹,以此来缓解这十年来的困扰。也许他应该尝试一些小小的诱惑手段——幸运的是,克鲁利干这一行可是非常专业的。

他靠着吧台,一边很轻松地拨了对方的号码,一边看向窗外午后的暖阳。第二声铃音还未过半,亚茨拉斐尔便接起了电话。

“这里是A.Z斐尔的——”

“抱歉,”克鲁利立刻插嘴,他那充满邪气的笑容几乎可以直接通过电话线传到对方耳朵里,“我不是来买书的。不过,我的确,很需要一位天使的陪伴。”

“恐怕您找错店面了。”亚茨拉斐尔急急地反驳他。克鲁利显然撩拨了对方的情绪,他爱死这个了。

“是吗?和我通话的难道不是亚茨拉斐尔?守护伊甸园东门的天——”

“别在电话里说这些!会被听到的!”

他可以想象到对方面红耳赤地四下张望有没有顾客进店的样子。

“一小时后我们在圣詹姆斯公园碰面?”

“先生,我正在营业,这可不是什么供人取悦的聊天服务。”

“你知道吗?那玩意儿还是我发明的呢。那些绝望的傻子情愿花一英镑来购买一分钟的缪斯——天使,你管这种职业叫这个,不是吗?‘充当他们的缪斯’——还是说,你只喜欢当王尔德的‘缪斯’?”

“先生,我现在要挂电话了。我不认识你,所以我不想再浪费时间听你说这些胡话,而且无论是一小时后还是其他什么时间我都不会去见你!”

克鲁利觉得亚茨拉斐尔大概根本不知道有个词叫“口是心非”。

“那我午饭时候来接你?”

亚茨拉斐尔哼哼了一声,“请帮我带一点寿司。”

然后他挂了电话。

 

克鲁利仔细观察着正俯身喂鸭子的亚茨拉斐尔。对方的衣服再一次变得松松垮垮起来,显然他又削瘦了不少。类似的现象时不时会发生,而这时候通常只需要一顿能够让他慢慢享受的饱餐就能让这个天使重新振作起来。

然而今天,即使是享用了一整份的寿司以及两个冰淇淋甜筒后,这位天使依然没有恢复先前圆润的轮廓。克鲁利开始考虑是否要向对方指出他现在的样子看起来很不协调——亚茨拉斐尔比较喜欢让自己看起来更丰满一点,因为这会让他觉得更平易近人。原先那种柔软的充盈着爱意的体型和他温和的性格很相配,而现在他看起来似乎干瘪得很——无论是在生理还是在心理上。

亚茨拉斐尔眼下正在骄傲地向那群鸭子宣布,为了它们的健康着想,他已经把面包屑换成了种子。克鲁利再次看向那些挂在天使身上的布料,他知道对方平常并不爱赶时髦。凡人或许会因为饥荒的算计而对苗条体型趋之若鹜,而亚茨拉斐尔则会为老衬衫上的一块污渍闷闷不乐上个十几年——仅仅因为奥斯卡-王尔德的一句赞许,他便可以一直穿着那套18世纪的服装,打扮得像是刚刚从狄更斯戏剧里走出来的角儿,并且还不止一次地告诉克鲁利自己不打算改变这种独有的“风格”。

这样的亚茨拉斐尔是不可能为了时尚的缘故而减肥的——他不会为了迎合凡人一时的审美而丢掉那些自认为温暖舒适的特质。

克鲁利一边驾车一边陷入沉思——亚茨拉斐尔的书店离这儿并不算远,因此恶魔特意绕了个道,以防对方像过去十年那样把他拒之门外。他用自己最新的杰作M25公路做幌子,尽管亚茨拉斐尔在克鲁利冲自己炫耀的时候看起来有点不高兴,这位天使似乎并没有对绕道这种行为本身提出异议,毕竟他现在又开始对恶魔讲起那些有趣的人类——其中一个似乎刚刚坠入爱河:

“约翰尼真的是一个很贴心的孩子!他能振作起来真是太好啦!我有没有和你说过他最近爱上了一个人?对方还是个教授呢!”

 他忽然变得安静起来,慢慢皱起眉头。

“我只是有点不懂人类到底是怎么想的?约翰尼不能把他的爱宣之于口。他甚至觉得让母亲知道自己爱上一个男人会让她蒙羞——可是那个女人明明会为他的幸福感到骄傲的……”

克鲁利差点和一辆堵在车流里的大众汽车追尾。他死死地盯着对方那张神色黯淡的脸——它看起来是那么熟悉,同时又那么陌生。克鲁利不喜欢他那副面无血色的样子,更不想看到那种悲伤的神色。亚茨拉斐尔其实是在物伤其类吧,因为他自己也爱上了本不该爱上的恶魔——难道这就是一切的症结所在?是克鲁利他自己?

 

他们已经很久没有履行过那件小小的的“协议”了,克鲁利认为是时候让这个古老的传统做出一点点改变了。

于是他找亚茨拉斐尔最喜欢的私人裁缝订了一套服装。

克鲁利希望那位天使能以全新的姿态迎接七十年代,他已经很久没有见识过对方的舞姿了。这位恶魔打算诱惑对方同自己一起进城共度良夜——虽然迪斯科舞和加沃特舞有所不同,但是在克鲁利的努力下,那些一度热衷于后者的正经绅士俱乐部都开始致力于发展前者了。

尽管耐心是美德——克鲁利显然不需要这种花哨玩意儿的点缀——然而他还是耐心等了一个月,靠着成包的香烟和上打的酒瓶打发日子。

终于,他等来了回音。

那是一封用圈圈套套的繁复花体字写就的信件,除了增加视觉上的愉悦感以外毫无意义。克鲁利粗略通读了一遍,只注意每一个字母的圆润弧线以及点缀在“i”上的光环般的圆圈。亚茨拉斐尔总算是说到了重点:为了他们的协议,他愿意接收克鲁利的邀请——信的结尾还附送了真诚的爱意与祝福。

克鲁利用手指长久地摩挲那个美丽的签名。当他把宾利停好时,后视镜中的夕阳正沉沉下坠。恶魔走进书店,觉得自己的下巴都要被惊掉了。

克鲁利就知道那件丝制的浅蓝色衬衫和亚茨拉斐尔很搭:那些打着褶的前襟和袖口就像一对翅膀一样让他整个人脱颖而出——再配上米白色的钟形裤以及散发着珍珠光泽的定制皮靴,眼前这个重新恢复圆润身材的天使看起来是那样的——天使。和过去几个月以来那种松松垮垮半梦半醒的状态比起来,现在的他两眼亮晶晶的,白金色的头发几乎在落日的余晖中闪烁——从各种意义而言,亚茨拉斐尔是天堂赐予他的天使。

“我看起来不会太招摇吧。”亚茨拉斐尔在滑进乘客座时把领子竖起来,以确保不露出过量的皮肤。无论如何,这位天使都不会选择像坐在他身旁的恶魔那样,把血红色的领口开得低低的,露出一大片火红的胸毛。

“我觉得还远远不够呢,”克鲁利轻轻笑起来,“说起来都过去这么久了,你没有忘记‘诱惑’的诀窍吧。”

“拜托,你说得好像干这个很难似的,”亚茨拉斐尔抱怨起来,“今晚我不会太出格啦——就是让他们稍稍赖个账罢了。”

“我倒想看看那些凡人看到你起舞时候会不会产生什么邪念呢。”

“我可不想!”亚茨拉斐尔听起来似乎很害怕,但是显然,同恶魔共赴舞厅的渴望打消了他的动摇。

 

一个喝得醉醺醺的,绝望而又饥渴的亚茨拉斐尔把克鲁利拉到宾利车的后座上。他们互相扯开对方的衣服,乱糟糟地跌成一团,他们的舌头交缠着,在疯狂地接吻中忘记了呼吸。

毫无疑问,今晚唯一受到天使诱惑的人是克鲁利——除了他,没有人会对亚茨拉斐尔的舞步感兴趣。无论对方的肢体有多么不协调,克鲁利始终没有离开——仅仅是看着亚茨拉斐尔快快乐乐地喝酒,快快乐乐地享用食物,快快乐乐地跳舞。

这些就已经足够往克鲁利的脊椎里埋下一连串激动的火花。

临近午夜,亚茨拉斐尔咯咯笑着拉着恶魔躲进卫生间,他冲对方的耳朵嘀咕自己干的好事——他成功说服一个年轻人为他去偷——没错,去偷一瓶朗姆酒。他们把锁插上,然后一边大声嘲弄外头乒乒乓乓的砸门声,一边开心地享用那瓶脏物。那些可怜的凡人怎么会想到能解他们燃眉之急的厕所居然会被两个喝得烂醉的超自然生物给反锁上了呢?

当亚茨拉斐尔又开始唠叨他遇见的凡人趣事时,克鲁利吻上了他的嘴唇。亚茨拉斐尔立刻回吻了。

我们应该回车上再继续——他是这样说的,于是两个人像疯子一样嬉笑着在后座上纠缠。宾利车开始自动播放器弗雷迪-墨丘利的歌。

克鲁利摸索着并迅速解开亚茨拉斐尔的皮带,正当他把那些闪闪发光的靴子和米白色的裤子褪下来的时候,对方用力把他推开了。

亚茨拉斐尔开始急促地呼吸起来,他似乎已经兴致全无,像一只被车灯捕捉的小鹿一样怔怔地盯着克鲁利,随后用力地摇摇头。

恶魔试图询问究竟是哪里出了错,可是那个天使却连滚带爬的逃出后座,甚至倒地后嘴里还喃喃着试图道歉。

克鲁利弯下身子,始终和已经开始有点歇斯底里的亚茨拉斐尔保持一定的距离,直到对方稍微振作了一点。他用恶魔之力叫了辆出租车——眼下这种情况只能让亚茨拉斐尔自己好好调整,克鲁利并不想逼问对方。

“对不起,”亚茨拉斐尔用手臂紧紧地环着自己的身体,他依然不愿意靠近克鲁利,“我真的很对不起。”

“你进去前要不要先醒一下酒?”

亚茨拉斐尔只是摇摇头,他上车的时候差点直接面朝下摔在坐垫上。克鲁利再次动用邪力以确保那个司机不会在途中或是下车的时候和他的乘客发生任何肢体接触。

在余下的夜晚里,他坐在宾利的车顶上,手持酒瓶吞云吐雾,同时凝望着天边苍白的月轮和燃烧的星辰,直到太阳再次升起。

 

克鲁利知道自己是不请自来。可是自从上周亚茨拉斐尔再次在他们亲热时崩溃且不再做任何联系后,他实在是没法放心。

没有任何通知或是请求,他直接像任何一个寻常顾客一样大摇大摆走进对方的书店。

整个店面都呈现出贯有的死寂——亚茨拉斐尔更愿意让自己而非他的书店显得和蔼近人,毕竟他很宝贝那些藏书。克鲁利轻车熟路地摸到书店后头的小隔间,用一声响亮的哨声宣告自己的光临。

书店的主人看起来糟透了——他的皮肤微微发灰,而且那些圆润的线条也不见了,取而代之的又是那种松松垮垮的削瘦状态。眼下,亚茨拉斐尔正坐在桌旁,手边放着一杯顶部发霉的可可——他们已经保持这个姿势很久了。

那个天使正凝视着一本王尔德的著作,里面夹着一张作者本人的便条——他告诉亚茨拉斐尔要永远像对待他人那样善待自己。然而现在后者显然没能履行约定。

“你不该来的。”亚茨拉斐尔有气无力地责备道,他似乎已经没有精力迫使克鲁利离开。

“我只是不想看到你做出些蠢事来。”

亚茨拉斐尔对他的关切回以一个毫无生气的笑容,随后摇了摇脑袋。

“亲爱的,我不认为我们之间有必要再继续了——”他最终说,“恶魔不应该懂得爱,而天使更不能拥有私情——到此为止吧,否则我们会惹大麻烦的。”

克鲁利想要抗议,但是他意识到这一切只会是徒劳的。于是他温驯地服从了对方的逐客令——仅仅是暂时的。亚茨拉斐尔并没有说要取消掉他们之间的协议,所以或许一切在下周会有新的转机——只不过这个天使会比以前更拒人千里之外。

恶魔瞥了一眼亚茨拉斐尔刚刚胡乱丢出来的垃圾袋(从某种角度而言,它们的待遇和克鲁利方才所经历的没啥两样),堆放在最顶部的正是克鲁利送给他的蓝衬衫。

克鲁利把那些垃圾一并带走——他实在没办法对着一个根本无法掩饰自身痛苦的亚茨拉斐尔大发雷霆,尤其是当他依然没能解开这些痛苦的源头的时候。

 

克鲁利躺在床上,用邪力保证自己嘴里的香烟不会把整间公寓点着。他用手指描绘着那件婴儿蓝衬衫的柔软布料,它很衬亚茨拉斐尔的眼睛,当他笑起来的时候,它们就像星星一样明媚。

神迹这种东西其实怪有趣的——它们多少会留下一些痕迹,一些气味。假如一个天使动用神力给穷人变出面包,那么附近的恶魔一定会有所察觉,因为它们闻起来就像天堂一样,带着一股紫丁香的气息。而亚茨拉斐尔闻起来就像是被紫丁香从头到脚泡过似的。

克鲁利再次抚摸着那些光滑的丝绸,随后捻起衬衫的背面。他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而后缓缓向那些曾经紧贴着亚茨拉斐尔的身体弧线并被自己邪恶的手指拨开的精致布料喷出一口浓烟。他记起了对方的微笑,记起自己看到对方还能欢笑时的欣慰。

克鲁利缓缓睁开眼睛,他把烟蒂从嘴里抽了出来,有几点灰烬掉落在那件曾经完美无瑕的衬衫上。

它曾经和他的天使是那样的般配。

而现在,克鲁利怒视着这堆沾染着金红色的天使之血的破布(看起来就像是被某种野兽撕碎了一般)——他的恶魔之力成功把覆盖在上头的神迹抵消掉,由此使它露出原本的面貌。他把这件毁掉的衣物放到鼻子下嗅了嗅——这上头沾着的液体绝不仅仅是血,还有其他什么东西——不是亚茨拉斐尔的,更不可能是那些凡人的。

他不能就这样跑去和亚茨拉斐尔当面对质一探究竟——那只会造成毁灭性的结果。

克鲁利紧紧攥着那件衬衫,他从床上一跃而下,大步走进厨房。

他不知道罪魁祸首究竟是天使还是恶魔,抑或是某个神秘的第三方——但是他知道有个凡人可以提供相关的情报——一个总是喋喋不休企图拉他入伙的猎巫人。

克鲁利不能再次失去亚茨拉斐尔——询问只会导致争吵,跟踪更会激起对方的怒火(何况他也没时间做这些,光是应付地狱的任务就已经够让他手忙脚乱了)。所以这位恶魔决定把知根问底的工作交给他在伦敦的耳目完成——养兵千日用在一时嘛。

他靠着墙拨了电话,在等待接通的时候有点恼火地挠了挠自己的小胡子。他想起亚茨拉斐尔用指尖擦过那些胡须的感觉以及对方咯咯的轻笑,想起当时自己心里的雀跃。克鲁利用力捏着手中破破烂烂的衬衫——他的轨迹才刚刚和亚茨拉斐尔的重新交合,他才不要再次失去对方呢!

到底是哪个该死的混蛋居然敢伤了他?看在上—撒—操他的不管是谁的份上,那可是来自天堂的生物啊!

“你好啊,甜心,”克鲁利强压着怒火,用他那引诱凡人堕落的嗓音操起了老本行,“我想和沙德韦尔中士聊聊,他在家吗?”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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